对话美国翻译协会中文分会会长贾天璐：谈谈翻译和英语学习
本期访谈嘉宾：贾天璐
这篇是“英语高分高能牛人访谈”第十二期。
嘉宾简介：贾天璐（Tianlu Redmon）现任博雅语言文化服务公司（美国）总裁，尤为擅长在法律诉讼、商务会议、会展培训等场合担任同传、交传口译，并带领一支认证翻译团队从事法律和商务笔译工作。她现居美国得克萨斯州，是得州唯一一位既拥有美国翻译协会认证、又拥有得州法院高级口译员执照的中文译员。此外，她还拥有为美国联邦法院提供口译服务的资格。她秉持“社群互助”的原则，多年来以志愿者的身份活跃于多个行业协会，目前担任美国译协中文分会会长及休斯敦翻译协会理事。
我认识天璐是在 2012 年，当时我去美国就读圣约翰学院，在班上惊喜地发现了另一位华人同学，后来才知道当时硕士项目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国际生。
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她毕业时，毕业前她和我们的另一位同学喜结良缘，不久之后搬到北卡，开启了她新的生活和事业。我知道她从事了自己热爱和擅长的翻译工作，但一直没有好好聊过。有意思的是，我们当年好像从来没有聊过英语这个话题。所以这次邀请她做访谈，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叙旧。
这是“英语高分高能牛人访谈”第十二期，也是唯一一期侧重讨论翻译的访谈。天璐分享了她对翻译的理解，翻译给英语学习带来的启发，英汉汉英翻译最难的地方，她从零开始创业的心路，以及这一路上她是怎样不断精进英文和翻译技能的。希望你喜欢这期访谈！
可以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贾天璐：我是在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读的本科，英文专业。然后来了美国读研究生，在 St. John’s College（一间文理学院，美国历史最悠久的高校之一）读 Liberal Arts，也就是博雅教育。研究生一毕业我就开始做自由职业翻译，两年后正式成立了自己的翻译公司。现在主要从事的是法律、商务和会议翻译的工作。
我喜欢看书、看美剧、玩拼图、做饭、跟朋友和家人聊天、远足、逛动物园和博物馆。
可以谈谈你一开始是怎样接触英文的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英文的呢？
贾天璐：我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学习英文了。因为我当时上的是珠海的一间实验小学，所以我们从一年级开始就在用应该是深圳还是香港的小学英语教材。我妈妈也给我报了课外英语的兴趣班。当时有一个曾经在国外生活过的老奶奶，回珠海开了一间英语学校。我印象中当时每周末都会去上。我在校内外的英语成绩都很好，也比较喜欢回答问题。应该可以说，从那个时候起，英语就给了我很多自信，所以就越学越起劲。
不过，大概是三四年级的某一天，我妈妈刚好有一位外国的同事来珠海，所以她就带着我请他吃西餐，想让我体验一下跟老外直接对话的感觉。那是在一家很高档的西餐厅，我第一次去，再加上第一次跟老外面对面聊天，所以我就怯场了，一句英文都说不出来，整个晚餐非常尴尬。
从那以后，我妈妈就决定把我送到一间有外教的英语学习班。90 年代末，外教课还是个新鲜事物，我去的地方也是珠海第一家面向青少儿的外教英语学校。我在那儿上了好几年，用的是美国出版社专门为二语学习者编写的教材，也有很多口语的练习和对流行文化的讨论。所以这样说来，我应该从 6 岁起就喜欢上了英文，并且热情始终不减。
我很感谢我妈妈。她在大学时读的是法语，理解外语学习的方法和重要性。但由于工作原因，她并没有完全用上她的语言技能，法语和英语的阅读能力都远高于口语能力。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她安排了那顿晚餐，并在之后毅然决然地把我转到了外教学校。
你觉得什么是翻译？什么是好的翻译？
贾天璐：简单来说，翻译就是从把用一个语言表述的内容用另一个语言表述出来、且让接收者能够理解的过程。但是什么是好的翻译，要取决于翻译的应用场景。在法律场景下的好翻译，可能是文学翻译的噩梦；翻译说明书的方法恐怕也不能用在商务场合。
人们常说翻译要做到“信”、“达”、“雅”，但是不同的应用场景，我们对某一个或者某两个方面可能会更加侧重。所以这样说起来，好的译员不光要能做好语言转换，还要能审时度势、拿捏好分寸，在大部分情况下，要让接收者觉得仿佛就是在与另一个使用 ta 的语言的人在这个场景之下的对话，或者某份文件本来就是用这个语言（目标语言）写成的。
你觉得翻译可以给我们学习英语带来哪些启发呢？
贾天璐：我觉得很多英语学习者，一旦遇到长难句，首先会询问这句话怎么翻译，或者直接把它敲到翻译软件里。但是这其实是误解了翻译和语言学习的时间上和逻辑上的先后次序。翻译和翻译练习可以帮助提高英文水平，但是应当是先学好英文（和中文），能够像剥洋葱一样层层理清长难句的句子结构，然后再着手翻译。翻译可以用来检测英文水平，但不应代替学习英文的过程。
中英翻译练习确实可以提高英文的表达水平。但是前提是有一定的语言积累，同时有好的老师或同行者，能够提出有建设性的修改建议。另外，自己也不能太“端着”，要虚心接受建议；同时又不必操之过急，一次或者一段时间内的练习针对一个修改建议进行改进就好，细水长流才是王道。
你的英文阅读习惯是什么样的？你觉得阅读是怎样影响你的口语、翻译和写作的呢？
贾天璐：在国内读书时，我会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原版报刊。但来美国以后，英语已经成了我的生活和工作语言，很惭愧，反倒没有再非常系统地培养阅读能力了。回想起来，我应该已经从一个二语学习者变成了“母语学习者”，就是像一个孩子一样地去学习、生活在这个语言中。当然，这个提高的速度是比较慢的，甚至可能由于我的“不上心”，已经进入了瓶颈期。
不过如果我现在回看自己八、九年前刚到美国时写的东西，也一定是要犯尴尬症的。这说明这些年来零零散散阅读的这么多东西，不管是新闻、书籍，还是街头广告牌、日常的邮件，甚至包括我看的大量的美剧和电影，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英文水平，提高了我的英文“语感”（这个词我一直觉得是个玄学，很好奇语言学专业的人怎么看）。
另一方面，我通过阅读文学作品、接触流行文化、翻译微信和邮件通讯，还有“字典一开深似海”的字典使用习惯，积累了很多美式英文里地道的表达法——抄英文字典是我在高中时期晚自习课上最喜欢做的事情，从小我也很喜欢收集中文的各种成语、歇后语等等。这使得我在做法律、会议口译的时候，当遇到各种各样中文或者英文的俗语或者文化符号，我都可以比较快地找到相对应的表达或者是能够解释出来。
天璐为国内医院院长团
参观梅奥诊所提供翻译
你觉得英汉、汉英翻译中最难的是什么？你是怎样克服的？
贾天璐：对于母语中文的翻译从业者来说，我觉得汉英翻译最难的可能是英文的写作能力，比如怎么能把一份合同或诉状写得像是美国律师写的，或者把广告文案转换成流利、准确又能迎合英文受众心理需求的文字。我们公司通常在做完中翻英以后，都会让目标行业的母语从业人员帮我们审校一遍，这可以提高翻译的质量，也能提高翻译自身的语言和翻译水平。
英汉翻译对于入行比较浅、不熟悉特定行业或者没有国外生活经历的同事来说，最难的可能是对原文的语义、语气的理解。另外，对于常年生活在国外的华人来说可能还会涉及到汉语的更新问题。现在国内互联网上的用语日新月异。作为翻译，我经常刷微博、微信，了解当前的热梗和热词，这样才好在国内代表团来访的时候使用接地气的语言，或者理解他们的表达。我觉得这两个方向没有诀窍，都离不开平时日积月累。
有一种说法是英语学就像是爬坡，越往上怕越困难，也会遇到阶段性的瓶颈。你有这种感觉吗？是怎样面对阶段性瓶颈的？
贾天璐：这一点我同意。在国内的英文学习者尤其如此。但即使是在美国的华人，如果平时还是以中文为主要沟通语言，没有有意识地去提高自己的英文水平，很可能英语技能方面不会有特别大的突破。只不过是收获了一些词汇、表达法和少部分文化习惯。
我觉得自己现在可能也是处在一个瓶颈期，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回来再次回答你的问题。最近，我开始尝试跟读、背诵高质量的英文演讲，目的是提升我对英文语域（register）敏感度。回想从高中到大学期间，我的英语水平之所以有了飞速的提升，很大程度是因为背诵了很多用英文写成的散文。我高中时很喜欢在清晨和睡前听这些文章的美语录音，然后去模仿，大学的教材里也有很多优美的文章，早读时经常朗读，不知不觉就背了下来。朗读这个方法比较耗时，但是对于缺乏语言环境的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突破瓶颈的方法。另外你的“现象级英语”我也一直有在关注，说实话，有点种草！
我印象中很多在美国从事翻译的中国议员都在美国接受了专业、系统的翻译教育和训练，而你是在圣约翰学院拿的文理硕士。从 2013 年刚开始做翻译时，你有觉得没有翻译硕士是一块短板吗？你是怎样弥补缺乏专业训练的？你是怎样获得第一批客户的呢？
贾天璐：我个人理解，这要看是哪一个领域的翻译。以口译为例，国内一般说起来翻译，大家想到的首先是专业的会议同传。这个领域的执业人员大多都有翻译硕士的学位，或者有了才比较好混得开，这在国内外都差不多。
但是在海外，还有很多的社区口译、医疗口译和法律口译。这些领域的学习机会虽是有，但是很多同行都是所谓“野路子”出来的，也就是因为会两种语言，遇到了这样的机会，然后一边学一边做，一边做一边学。这主要还是因为会议口译的入行门槛整体比较高，而其他领域的门槛相对较低。但是即使是误打误撞进入了其他领域，一样还是要背单词、上课，甚至考证，才能在这些领域做得出色。
我曾经做了很多医疗单词的卡片，现在在 Quizlet（一个制作电子单词卡的平台）上也整理了很多法律词汇。我还会时不时看一些写给律师的书，经常向执业律师讨教（包括但不限于我老公、身边的朋友和客户），也经常参加针对法律翻译的培训、跟同事交流。我的第一批客户主要是多语言的大型翻译公司，后来慢慢认识的人多了，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口碑客户。现在主要都是口碑客户了。
我刚开始做翻译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我一定需要有一个翻译硕士。我的理解是，在当时美国绝大部分的非会议口译的硕士项目，也比较侧重于笔译和研究，对于我初入行时从事的医疗口译和社区口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帮助。加之自己感觉做得也挺好，并没有上学需求。
反倒是近些年开始做会议口译以后，认识到了自己的短板，才有了想去读一个翻译硕士的冲动。一方面是纠正自己可能存在的一些毛病，另一方面也是想提高、证明自己，同时获得更多的校友资源。
不过我现在的工作，其实更加偏向于法律和商务口译。尤其是在新冠疫情以来，我看到很多专攻会议口译的同事，他们的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再加上我来一直也想找到一个专业的方向，发挥自己的优势——我喜欢法律，喜欢跟律师打交道，渴望跟使用我翻译服务的人建立长期的关系，不畏惧站到聚光灯下。
我现在还是会不时参加一些会议口译的培训，但是去读翻译硕士的愿望恐怕短期内没法实现。如果有朝一日我的孩子长大了、老公能照顾好自己了（开玩笑），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到处飞了，那么我可能会再申请蒙特雷的翻译硕士，作为高龄译员，强势进入会议口译的领域。
天璐为国内某省政府考察
美国人力资源工作提供翻译
你为美国法庭和公司翻译，有碰到哪些好玩儿或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贾天璐：我做过的意义最重大的一次口译项目，不是给国家政要翻译，不是给名企高管翻译，而是为一位非常普通的中国移民翻译。
那是一起涉及性贩运的联邦案件。这位中国女性在来到美国以后，被卷了当地华人开的按摩店。为了抓捕并起诉按摩店的老板，FBI 四处寻找能够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的证人，其中按摩师们非常重要。
但是由于绝大部分的按摩师都是非法移民，她们也知道自己非法提供了色情服务，再加上担心老板的背后报复和其他按摩师的疏远，所以很少会有人愿意站出来跟美国的警察，尤其是联邦警察交谈。
但是这位女性非常有意思，她没有像大部分人那样直接躲起来。当然，一开始她也是百般提防，而且用了各种办法试探这位 FBI 探员对调查是否是真心实意。当她最终相信政府不会找她麻烦了，她才肯与 FBI 探员对话。
在另一位男性翻译的协助下，她跟 FBI 交代了基本情况，FBI 大概是认为她是合适的证人，所以就把她转交给了联邦助理检察官。而她与检察官几个小时的更深入的对话和她后来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的一番话，正是由我翻译的。
当然她一开始也不愿意与女检察官交代太多，尤其是一些涉及性交易的具体细节。她一方面可能觉得自己作为性工作者很羞耻；另一方面，她也像大多数国人一样羞于谈性。但是我猜测，由于我会说她的语言，同样也是女性，以及我体现出来的专业精神和同理心，让她最终放下了很多负担，愿意与检察官交流更多细节。同时我也给那位探员和检察官解释了她的犹疑，让他们也对她有了更多的认识和理解（甚至钦佩），也帮助了检察官为大陪审团讲述这个案件。
话说回来，这正是为什么我喜欢法律口译的一个重要原因——我能够马上看到我的翻译产生的切实的影响。我明确地知道我创造了价值，而这种价值给我的工作带来了莫大的成就感。
可以分享下你们公司具体提供哪些服务吗？如果在美国的公司和个人需要口笔译翻译，怎样可以联系到你呢？
贾天璐：我们主要提供法律、商务和培训方面的翻译，面对的客户主要是国内外的企业、律所、赴美短期培训中介，还有少量的政府部门。有兴趣合作的团体可以通过邮件与我联系：Tianlu@TianluChinese.com。
另外，如果个人需要口笔译服务的话，我也可以根据情况接受或者介绍其他的同事。我们的网站是 www.TianluChinese.com。
被美国亚裔商会提名为
2017 年“年度青年创业者”
如果你对翻译感兴趣，也欢迎关注美国译协中文分会的微信公众号：
美国翻译协会（American Translators Association，简称 ATA 或美国译协），成立于 1959 年，是美国最大的笔译和口译专业协会团体。美国译协中文分会是 ATA 的下属分会，是中文译者精进翻译技能、交流地区动态、分享行业发展成果、促进中美文化交流、搭建中西方语言桥梁的一个志愿者组织。以语言为器，以沟通为本，架设东西方人文、商业和科技交流的桥梁，我们乐此不疲，相伴前行。我们期待着更多翻译专业人士及翻译爱好者的加入。
孟庆伟 Justin
个人微 ID：justinqmeng
现象级英语联合创始人
两次获雅思写作 8 分，口语 8 分
题图：由贾天璐提供
往期访谈推荐：